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霧裏刀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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霧裏刀(五)

“……”

孟晴德這一生,何其可悲。

孟家四個孩子,她是唯一的女孩兒,父母兄長對她的寵愛向來是明碼標價,他們要的從來不是女兒妹妹,而是一個可以乖巧任由他們操控的棋子。

在家人眼中,她是什麽?

是可以隨意丟棄的棋子。

無所謂她是聯姻還是玩具,又或者充當高價禮物,只要她能為孟家帶來利益,是死是活沒人在意。

盛林榮的出現,是她跌入地獄的最後一根繩索,她沒理由不抓住。

盛林榮說:他們不是聯姻,是愛情。

盛林榮說:婚後每天都是熱戀。

盛林榮還說:別聽外人胡說,他少時是有一個喜歡的女孩兒,但他們沒有在一起,哪來什麽癡戀不忘,過去已經不重要,重要的是現在,是他們。

孟晴德信了。

全都信了。

她是缺愛,是渴望得到救贖,但還沒卑賤到求著別人愛她。如果不是盛林榮的戲演得太真,演著演著連他自己都信了,孟晴德不會一頭紮入陷阱痛不欲生。

盛林榮確實愛過她。

短暫愛了一下,期間為一年……或許不到一年,他就已經膩了。

在愛人眼中,她又成了什麽?

是自願困入籠中,沒有自尊的廉價擺設。

如果不曾得到真心,孟晴德受得住聯姻對象的出軌變心,可當她將盛林榮視為丈夫、救贖,他的拋棄對她來說是致命打擊,為了挽回真心,她甘願奉獻所有。

她的卑微忍讓,換來的是盛林榮的有恃無恐。

用命獻給他的孩子,換來盛林榮的敷衍了事。

當她變得尖銳強硬,試圖挽回他們破碎的婚姻,得來的只有謾罵爭吵,所謂的“家”,成了夫妻拔劍相對的戰場。這個時候,孩子是什麽?

是被迫接收大人負情緒的礙眼垃圾。

所以,她在盛隆眼裏又成了什麽?

“你在哪。”

“告訴我,你在哪裏!!”聽筒中,紀薇的聲音急促發顫,似在奔跑。

孟晴德忍不住想笑,這個時候,最關心她的人,竟是她最恨的人。可回顧她的所作所為,她又有什麽資格憎恨紀薇。

“你恨我嗎?”孟晴德忽然想知道,她在紀薇眼中,又是怎樣的人。

紀薇想也不想回答:“不恨。”

孟晴德楞了。

紀薇說話大喘氣,“哥哥告訴我,你只是陌生人。”

或許小時候,紀薇憎恨過孟晴德,不理解她的針對辱罵,怨恨她的冷眼旁觀,可當她把孟晴德放入陌生人的位置,這些情緒就都消失不見了。

只是一個不喜歡自己的陌生人而已,無視就好,投入的感情不管愛還是恨,都是對自己的侮辱。

因為是陌生人,孟晴德有理由對她見死不救,她也有權利任由她深陷泥潭,走向毀滅。
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

孟晴德明白了。

紀薇已經跑出醫院,“你到底在哪裏……”

並不是在乎孟晴德的死亡,可以說無論她死得多慘紀薇都不會難t過,可不能是以這種方式死亡。

已經預感到什麽,紀薇無望挽救,“無論盛隆和你說了什麽,你都不要……”

“我沒有選擇了。”

看著架臺上的相機,孟晴德緩緩垂落手臂,“你每年的生日,我都在詛z咒你消失橫死,也從沒有送你什麽。”

“紀薇。”

“這次,我送你一份生日賀禮。”不,是兩份。

嘟嘟——

通話掛斷。

紀薇身上還穿著病號服,呆楞楞停在原地。

七月的夏日喧囂,蟬鳴無助地嘶喊振痛耳膜,像在忍受烈陽的酷刑。

逃出適宜的空調房,滾燙的熱流朝她撲面而來,紀薇卻還是渾身寒得厲害。

“薇薇。”有人停在了她的面前。

高大的身影遮籠陽光,任由烏影將她包裹,他捧起紀薇的臉頰,涼涼的指腹像是酷暑棒冰,很是憂心詢問:“怎麽出來了?”

紀薇被迫擡起面容,酸澀情緒逼紅了眼眶。

“你知道她在哪對不對。”紀薇抓住盛隆的臂袖,有些激動道:“你一定知道孟晴德在哪!”

“你把她藏在了哪裏,你到底要對她做什麽……”

盛隆眼睫半垂,握住她的手試圖安撫,“小薇,冷靜一點。”

紀薇根本冷靜不了,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!”

“盛隆。”她喊著他的名字,直視他清透宛如琥珀的眼瞳,“你是不是瘋了……”

盛隆說:“我很清醒。”

“生病的人是你。”

接到孟晴德的電話後,紀薇等不及擁擠的電梯,是跑樓梯下來的。看著她額頭細密的汗珠,盛隆擡手幫她擦拭,“回去吧。”

他柔和了聲線,“你的病還沒好。”

紀薇生病後,在她清醒的狀態下,盛隆大多數時候並不敢觸碰她,會刺激她加重病情。如今兩人面對面靠在一起,紀薇含著淚仰頭看他,盛隆恍惚回到了過去,回到他們還住在盛家的時候。

“薇薇……”盛隆低頭,凝視著她。

紀薇站在他的陰影中,蒼白的面容不沾血色,唇瓣在細微顫動。

在她推開盛隆的同時,一輛越野急促剎在他們面前,“紀薇!”

車門甩動用力,歐陽琳急匆匆跑來她的面前,“沒出什麽事吧?”

紀薇垂下面容,搖頭。

“還好,還好……”歐陽琳松了口氣。

電話斷線的突兀,無論她回撥多少次都是占線,還以為人出了什麽事。確認紀薇沒有出事,她看向身旁的盛隆,男人一身正裝,顯然是剛從公司回來,點頭示意後,她抓住紀薇的手,“你剛剛在電話裏說……”

紀薇反扣住她的手腕,“孟晴德,找到了嗎?”

她已經得知孟晴德的失蹤。

歐陽琳搖頭,想到剛剛的短暫通話,壓低了聲音:“你……是不是知道什麽?”

紀薇不敢看盛隆,發出低微一聲輕嗯。

.

歐陽琳說,孟晴德消失在盛家的別墅後,他們排查了多處監控,均沒有發現她的蹤跡。

小區雖有四處大門,但經過他們摸索,發現還有一處遍布腳印的泥濘小路,那條路雜草叢生很難被人發現,或者說根本不能稱之為路。不過穿過後,通著一片山林,如果孟晴德是通過這條山道離開,出意外的可能性極大。

他們順著那條山道摸索,後面確實查到了問題,本以為看到了希望,誰知最後竟是毫無關聯的盜竊案,白白浪費了多日。

“就沒有多找找別墅嗎?”

“怎麽可能不找。”歐陽琳打開車門,示意紀薇上車,“她消失得太過幹凈,我們最先搜的就是別墅。”

盛家的別墅實在太大,說是別墅不如說莊園,他們裏裏外外將每間房子都搜了一遍,還特意找人在晚上盯,還不是耗到了第六日,被孟家指著鼻子控訴廢物。

紀薇熟知別墅的構造,很理解他們的難處,“別墅的房子,比你們想象的覆雜。”

擡腳正要上車,紀薇的手腕被人自後抓住。

那人沒有說話,只是無聲攥著她的手臂,力道有些重。紀薇沒有回頭,邁入車門的一只腳也沒有收回,僵持間,歐陽琳回頭看過來,挑眉,“盛先生?”

盯著紀薇單薄的背影,盛隆扯出疏漠笑容,“我和你們一起去。”

歐陽琳皺眉,“可——”

“那是我家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越野車在馬路上疾馳,車內有很長一段時間裏,沈悶無聲。

紀薇說,別墅構造覆雜,多的是外人意想不到的隱形房間,她懷疑孟晴德還藏在別墅中,但不確定。

歐陽琳通知了隊裏,王警官已經提前帶人過去,按著紀薇留下的線索逐一排查。

不管紀薇說的是真是假,他們現在都只能試試,透過後視鏡,她瞥向後座的兩人,紀薇垂著腦袋一言不發,恨不能嵌入車門中,盛隆安靜坐在另一側,側臉看著窗外,表情淡淡不知在想什麽。

紀薇的行為,是在打他的臉。

作為別墅的主人,這麽多天來,他沒有對警方提供任何有用信息,如今竟還靠女朋友帶著警方回去找人,若孟晴德真的還在別墅,他怎麽解釋?

等紅綠燈的間隙,歐陽琳輕輕敲擊方向盤,越看越覺得兩人不像情侶。至少清醒的紀薇,對盛隆依舊抱有排斥,甚至還有……懼怕。

有了通行證,歐陽琳直接將車子開進別墅。

紀薇懷疑的幾個地方,王警官都已經帶人搜過,確實都是些意想不到的暗房,裏面多為顏料畫具,在沒有食物和水的情況下,堅持不了六天。

“都……沒有嗎?”紀薇喃喃自語,難道她真的不在這裏嗎?

可她還能去哪兒?

遠處,是一座巨大的雙層玻璃花房,裏面的植物枯敗滿地汙泥,狼藉到像是經歷了一場惡戰,廢棄多年。

不管內裏如何滿目瘡痍,它的外表依舊精美奪目,特質的彩透玻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,微茫點點,總會在不經意間閃刺眼睛。

紀薇想到什麽,正要開口,盛隆忽然抓住了她的手,“說來——”

不容拒絕的十指相扣,盛隆擡眸看向玻璃花房,代替她回答:“我也想到一個地方。”

花房,地庫。

常年不見天日的無窗房間中,陰暗潮濕,堆滿了畫框顏料,以及數不清的棄畫。

警方不是沒有搜查過這裏,但花房大門是在外面層層反鎖,以孟晴德一人之力無法做到。若她還有同夥,以這種方式將她鎖在裏面,壓根就沒想讓她活。

歐陽琳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,紀薇同樣如此。

砰——

花房大門被用力推開,漫起灰塵。

撥開爬滿枯葉的墻壁,盛隆慢悠悠尋到地庫入口,以自信的態度,安撫緊繃的眾人,“如果她是藏在這裏,大概還活著。”

地庫入口打開,“畢竟——”

“裏面有食物和水,足夠她吃半年。”還是他少時留下的。

一群警察率先沖了進去。

血腥味與顏料的氣味混合刺鼻,紀薇沒有踏入地庫,卻已經感知到了死亡。

“薇薇。”盛隆將她擁入懷中。

近距離的貼近,紀薇傾聽到他平穩的心跳聲,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,“生日快樂。”

第三具生日禮物,已完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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